乐鱼电竞乐鱼电竞乐鱼电竞1月22日,据教育部中国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学会网站显示,最新《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简介及其学位基本要求(试行版)》公布,“中文创意写作”正式入列中国语言文学二级学科。从2009年复旦大学、上海大学引入创意写作学科以来,这一学科的发展备受文学界与热爱写作的青年学生关注,历经15年,从挂靠艺术专业、计划外二级学科,到成为正式二级学科,相信创意写作今后将在高校内外获得更多的发展空间。
如今高校的创意写作专业都有哪些不同?进入学习的青年学生真实体验如何?作家们如何上课?针对一些热点疑惑,本报“青年漫谈计划”新一期邀请了来自复旦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的创意写作专业学生,讲述他们进入此中的故事。
张滢莹:创意写作在中国的大学里已经走过了十年,作为在这一专业就读或者刚刚毕业的学子,当你们身处其中时,大概会有许多和外界印象里不一样的感受吧?大家可以就当初自己为什么报考创意写作专业开始我们今天的聊天。
水笑莹:2013年我和何坤参加了上海作协举办的“90后创意小说战”,当时全国只要是“90后”都能来参加,和我一起的参赛选手聊到了考创意写作专业的话题。当时上海好像只有复旦跟上大有这个专业。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创意写作也有专业。当时我的想法是,第一,会不会太难考?第二,和许多喜欢写作的学生一样,其实我对自己到底可不可能以写作为生,或者说当面临职业选择时,到底能不能把写作作为一种可能,是不太自信的。
创意写作是一个很包容的专业,很多专业对你本科所学的东西是有要求的,如果本科不是学某些方向,就没法报考。但创意写作可能会欢迎更多有工作经验,或者本科是文学之外的同学去报考——它觉得写作是需要有更多的生命经验进入的一件事。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创意写作专业对我们的包容和接纳。
▲ 2013年“90后创意小说战”的记录书籍,上海大学文学与创意写作研究中心为高校支持方
史玥琦:我本科是武汉大学人文科学实验班的,我们所学的东西就是文史哲、艺术学、社会学这样比较严肃的学科。我对学科一直很有兴趣,但是大三时候突然觉得在阐释他人的作品中,我似乎没法获得快感,我必须自己去创造。那一阶段我读了很多萨特的书,有一天突然读到他的一句话印象特别深:一个人永远是讲故事者,他生活在自己和他人的故事中,并按他所讲的那样去生活,他必须作出选择,或者是生活,或者是讲述。我就想做这个去讲述的人。
当时我完全不知道有创意写作这个学科,在搜索保研的学校和专业方向时候才发现复旦大学有这个方向。它特别包容,又属于复旦中文系,这意味着你如果考上复旦的创意写作,就可以跟复旦不管是现当代文学的老师,还是古代文学的老师都有深度交流,而它也不会去影响你研究其余所感兴趣的学科。创意写作就像是一道门一样,进去之后可以给你打开各种各样让你汲取写作营养的场域,所以我很感谢复旦创意写作。在复旦创意写作的日子里,我很多时间都是在学习小说的技法等等。
何坤:大三的暑假,和笑莹一起参加上海作协举办的写作比赛时,其实我已经在思考大四毕业后要怎么办。因为当时本科我读的并不是自己很喜欢的学校,接下来,我是不是应该为自己尝试一下?在这次比赛之后,我决定报考复旦的创意写作,可能当时也比较幸运,考完出来后分数还挺靠前,我就特别兴奋,觉得自己有戏了。在这其中我觉得有个更隐秘的原因,写小说这件事可能只有家人知道,但不会把它当作一件很正经的事情。如果我能找到一个专业来专门做这件事,在就读期间我就是写小说的,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件事给正当化了,你的家人就不会觉得你不是在干正事。因为这就是我的专业,我非做不可。我觉得这是我选择这个专业的原因之一。
张滢莹:其实从你们的回答中,我们没有得到一个很直观的想象中对写作的纯粹热爱,但这可能就是人生中的常态,你走到哪个阶段的时候,可能会遇到一件让你打开一扇大门的事,走进去以后发现自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在打开大门进入后,其中是不是也有许多和之前自己对创意写作的想象所不一样的地方?
水笑莹:我原来是学英语的,英语专业在大学阶段还是比较偏向你对这门语言的把握,光是背单词就已经把你折磨得够呛了。所以我进创意写作的时候对写作倒没有抱太大的志向,比如这几年一定要写多么伟大的作品等等。但进去之后我的确发现,每个老师,不管是做文学创作还是理论研究的都能给你带来很多启发。给我们上课的老师有的是专门做影视研究的,他就会比较在意你文字中的语言感,比如镜头语言感有没有到位等。如果你写大段讲道理的话,他会不太看得下去,他希望你能用文字里的那些细微的表述和动作来打动读者。而做现当代或者偏历史方向研究的老师,可能就会强调你的写作能不能达到对现实的反映,或者有没有反映出现实中的某些问题。刚刚史玥琦提到打开一扇新的门,我的“新的门”可能跟他们不一样。对我来说,打开的是一个全新的学科视野。去读创意写作,但你的资源其实并不局限于中文系,你可以听你任何想听的讲座,你思考问题时能够进入很多新的领域和方向。你以为自己进去以后是去写一点东西,实际上你学的东西可能比写作要多得多,你学的其实是整个学科对你思维上的训练,所以我觉得这几年的学习对我的影响还是蛮大的。
史玥琦:报考时,我的想法极其理想化,所想到的就是比如王安忆老师坐在旁边手把手教我写作,说你这个句子写得不好什么的。完全不同于想象中的一点是,复旦的老师会给出很宽广的教育方式。我印象比较深的比如王宏图老师当时请了复旦艺术学院的老师过来给我们上课,这些老师没有一位是从事写作的,都是搞电影、戏剧、舞蹈的。其中有一位老师在复旦教舞蹈,在一堂课上让我们相互拥抱、与陌生人拥抱,在拥抱的过程中感受对方的心跳,就这样感受五分钟。五分钟分开后,再彼此直视对方的眼睛,感受和他之间的关系是否还是陌生人。这种性灵上的教育,更像是一种磁场式的熏陶,它有点像《论语》所说的:“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将我的灵魂重新按摩了一遍。
我就读期间很多课是网课,老师们通过屏幕与我们交流。这种交流方式,我突然意识到很接近于一个作家本初的交流状态,作家不就是不出去交流,天天在屋里写东西吗?我当时完整地经历了一遍,内心总是波澜万丈,但其实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这支笔能帮助你去记录时代,去描绘时代的心跳。
同时,我是抱着对写作的热爱,将写作当成正业学习的,但真正当它成为正业时,你不可避免地要经历很痛苦的训练。它是你要去从事和坚守的东西,你要去叙事,要去描摹你身处的时代。你以为自己就读以后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写东西,但实际上首先会发现自己知识系统的欠缺,它是一个空架子,你需要填很多东西。我们所上的和旁听的一些课,其实都在帮助你填充。同时你自己也有一个大量接纳的过程,不管是老师推荐的,还是自己想读的,在这期间会疯狂地阅读,在这样一种节奏之下,你自己的写作就变成了一件有点痛苦的事情,变成了很多自我怀疑,你一边写一边在想我写这个东西到底有意义吗?
张滢莹:刚才大家也提到自己印象中比较深的老师,创意写作专业会有非常多的大咖做客。在具体课程里有没有比较深刻的印象?
水笑莹:我们在一年级、二年级会开一些写作工坊,请知名的作家或编辑过来。因为我自己对悬疑类作品很感兴趣乐鱼电竞,所以对蔡骏的讲课印象比较深。他提出,命运是最大的悬疑。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很多悬疑类的剧都强调了命运和情感,最后核心的东西一定是怎样把情感浓度达到一个高峰,就此抓住观众的心,并把与命运相关的议题摆在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而对解谜和诡计的设置好像不特别注重。当我们谈纯文学和悬疑小说之间的壁垒如何打破时,其实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核心。围绕这个核心,在类型和纯文学之间做到平衡或融合也许很难,但蔡骏让我看到了一种可以尝试的方向。
王占黑的分享我也印象很深,当时她正好推出了《小花旦》这本书,我们都想听一下她如何分享写作技巧。她给我们看了很多在路上随便拍的照片,一些流浪猫、被丢掉的垃圾等等。有同学特别不理解为什么要看这些,但我觉得这恰恰是写作所需要的,也涉及创意写作一个长期以来的议题:写作到底是不是可以被教的,是不是技巧性的东西。王占黑的分享,让我很兴奋:我发现有人会和我一样,喜欢观察生活里“无用”的场景,她对这些事物的关注让我回到了写作最本初的状态。小时候我写过一篇作文,里面罗列了我逛的一个小商店里一大堆我看到的零食,但我姐姐把我的作文全改了,说作文要有套路,不能这样随便写。虽然改后的文章被老师表扬了,但最初的那种写法才是用心在发现、在感受我自己的生活。这是很击中我的一点。
何坤:在人大的时候,刁亦男导演曾被邀请来给我们上课,他分享了他对电影和文学的一些看法。我发现这种作者性特别强的导演,其实他们也很懂文学,他们对于文学的许多看法都很一针见血。当时人大的创意写作招收的都是已经有一些写作经验的学生,很多课程更接近于大家在创作后相互讨论,也有老师告诉我们放手去写,不要束手束脚,只有写下去、写出来了,你才能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子。如果一直自我怀疑或者缩在某个地方,你写作的身份是无法成立的。
接着上面那个话题,其实在复旦创意写作专业期间,我也没有想象中写了那么多,而是处在一个重建写作的过程中。当时我记得王安忆老师的小说写作课在假期里布置了一个作业,让我们去鲁迅故居逛一圈,然后不论从什么角度,就以此为背景写一个三千字的开头,在第二个学期拿到课堂上来讨论。
我当时并不知道课堂上会讨论什么,结果上课的时候,王安忆老师会看每个人的开头,就里面每个出现的人物和情节追问许多东西,比如这个人多大,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件事你推动它发展下去的动力到底是什么。在还没进入到创意写作的时候,我写东西更多是凭借一种直觉或者内在冲动,“我觉得”“我想要”“我认为”这个人物这么做。可当读者来读的时候也许这个人物就很怪,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你没有给出足够坚实的证据去证明你人物接下来的走向,但真正的创意写作非常在乎你的人物够不够有说服力。王安忆老师也会非常看重这点。很多东西你并不会真正落到纸面上,但你得在心里把这些东西都想清楚才去写,这个过程对我来说是没有经历过的。伴随着这样的学习,你的笔就没有那么顺了。对我自己来说,必须经历这样的规范,然后再重新打破规范,这是一个蛮有趣的体验。
史玥琦:我们也会经常办小说讨论会,就和何坤说的那样,因为大家都在写小说,可能隔一阵就有新的作品,七八个人坐在一起把各自的小说拿出来,改成匿名后大家相互点评、讨论。这种方式很有助于小说的修改,但是因为没有一个权威人士,很容易从具体作品的讨论泛化到我喜欢、我不喜欢这种。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当时黎紫书刚推出了小说《流俗地》,我在豆瓣看到了她的页面,很鲁莽地发私信给她,希望她能参与我们的讨论。结果黎老师特别好,直接跟我约了具体时间。我们整理了八篇自己认为写得不错的小说,由我发起了“猫头鹰小说社”,请黎老师和我们一起讨论,那次讨论很成功,黎老师很尊重每个作者的表达,而且跟每个作者说的话都是真实、具体的意见和帮助。活动结束后我给黎老师写了一封感谢的信件,她的回信让我印象很深。她说,你们现在写作都很不容易,难免会有很沮丧、想直接放弃的时候。在这种时候,你需要向未来的自己借一点底气,告诉自己是可以走下去的。我一直借着这句话走到现在,可能未来你会成为一个写出好作品的作家,那么怀疑自己、否定自己的时候,这样的自我鼓励非常重要。我一直没见过黎老师,但她对我帮助特别大,这段经历也让我觉得文学往往是无国界、无距离的一种亲密的接触,在文学中我可以认识很好的朋友。
张滢莹:也有许多并不了解课程设置的人会问,你们究竟具体有些什么课程,具体在学什么?听你们聊下来,其实创意写作的涉及面非常广,每个人都会在这段学习中有自己额外的收获,而不一定是纯粹写作意义上的收获。
史玥琦:我觉得在创意写作的课程设置中最重要的还是给了你接触那些重要作家、编剧的机会,交流想法,向他们学习和请教自己具体的问题、困惑。很难用一个具体的课程来形容。小说讨论之外,在纯写作的方面会有比如小说写作实践、散文写作实践、非虚构写作实践这样的课,也有许多作品赏析的课程。复旦比较强调学理性和系统性的教育,这样的写作实践教育也会基于当代文学传统之下,我们很多老师在学术研究的同时自己也写作,因此他们非常清楚写作的人需要些什么。
何坤:对,人大那边我记得当时只有一学期的小说创作课,其他都是阅读和讨论的课程。其中有许多书,如果不是老师要求阅读,可能我们平时压根不会去读,这时候课程上给你的压力也形成了一种推动力。比如梁鸿老师给我们开的课会偏向于人文社科类,需要我们去看《叫魂》和《明暗之间:鲁迅传》这类社会学和历史人文结合的书。在课上她会就这本书本身进行一些理论上的阐释,再让我们所有人一起讨论,大家都要发表自己的意见,最后常会得出很多不同的观点,这对我们还是很有启发的。
水笑莹:许多人以为创意写作只需要写小说,其实我们也要写论文,有些时候甚至是论自己的创作。因为我们的老师几乎都有现当代文学研究的方向,对创意写作的学生来说,怎么样从写作思路转变到用论文来论述作品的思路,还是有难度的。在我写论文的时候,要从现当代的思路切入去研究,但当我厘清了这一类小说的创作脉络后,再把我自己的作品放进去分析时,就产生了一种怀疑:我的能跟他们比吗?
何坤:我们也会有一些现当代或古代文学老师的课程,课程结束时也要交一篇偏学理性质的论文。老师很宽容,让我们可以从纯粹写作的角度来完成这篇论文。因为我们当时读的都是古典名著,然后我就把《水浒传》里一些梦到神明的梦境片段和奥康纳小说里的天惠时刻放在一起做了个对比。后来老师评价说这篇的立意和切入角度都挺独特,其实回头想想我真的是在乱比较,有点羞愧。
史玥琦:我觉得我的研究生期间比本科轻松多了。但那时候我自己“作了个死”,本来毕业作品要求写个中篇,我酝酿酝酿打算写个长篇,结果写到15万字就写完了。回头想想,仅仅是完成十几万字的初稿时,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就不像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就像毕飞宇老师说的,当和人交际多了以后,他就要回去清静清静,和自己小说里的人待一阵。在写长篇的过程中,我确实感受到自己要长期和小说中的那个人在一起,他的一笑一颦永远在你身边,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如果说难度的话,我觉得往往写作本身带给你的难度和挑战是一种伴随着愉悦和痛苦的复杂感受,这很有助于我们写作的成长。
张滢莹:这种既幸福又痛苦的煎熬,也许是每个创意写作的学生都会经历,并且沉浸其中的。在经过创意写作的学习之后,是不是在写作观、阅读观上也会有一些变化?
水笑莹:外界所想的在写作上面那种非常跨越式的质的提升,我觉得很难做到,但阅读范围肯定大大打开了。我原来比较关注自己能不能在有限篇幅里把故事在起承转合各方面都设置好,包括悬念的设置等能否让自己满意。但在创意写作的学习过程中会发现,其实小说不一定要有一个特别完美的框架,而是一个比较松弛的写作过程。在其中,你必须有一个核心,这个核心需要凸显出你的写作特质。老师们会在意你的写作中是不是有一些地方可以触动他,可以体现出某些东西。
史玥琦:写作观的变化太大了。我想谈的是另一个关于经验的问题。每个少年都想写一本旷世巨作,把自己人生中的这些苦痛都涵盖进去,但进了创意写作后,如果用职业的叙事者来要求自己,就首先要将自我和他人经验隔离开,他人也是另外的自我,他人的经验也是极其重要的。
王安忆老师写《天香》的时候,她是照着地图来写的,余华老师写《许三观卖血记》时候对船行的距离也真实考据过。这许多很细节的东西,直接决定了小说的逻辑是否真实。在创意写作中,你要穷尽地去将小说中的世界还原为一种小说的真实,或者想象的真实,这需要你在现实中做许多功夫。记得老师有一次布置作业,让我们去坐地铁。我们必须在地铁里来来坐十个小时,去观察周围的人。这件事有点像社会观察,但事实上做起来是很枯燥的。这种训练在创意写作中非常多,也让我学会了对于细节真实和逻辑的把握。
何坤:以前我们往往是靠着本能在写作,创意写作帮我们建立起了写作上的感觉,或者说一种规范。我记得那时我交作业上去,老师会帮我们逐字批改,你才会发现原来我的语言这么拖沓不干净,有些句子原来根本不需要人称,有些比喻原来并不真的有效,也不是真的必要。在凭本能写作时,你完全没有这些概念,但一旦有了这样的训练过程,你会意识到自己有很多能够改进的地方。当我写毕业作品的时候,的确像玥琦所说,需要做大量的观察和资料收集工作,还需要用你真实的经验去填充它,就这样一点点进入到小说的世界。这个过程是比较缓慢的,很需要耐心,在创意写作的训练后,我自己还是挺享受这个过程的,对我来说,写作的过程就是了解不同的人、不同的世界的过程。
张滢莹:何坤这点说得特别好,写作可能本身具有两个面向的成长,一个是技艺上的成长,另外一部分是对自我内心世界探索的深入。
史玥琦:曾经在写长篇的时候,我天天在屋子里坐着写,写完了就躺着,很长时间都没有走路了。那一天的凌晨四点,写完后,我下楼,感觉自己在重新学习走路。在买了些吃的后,我突然看到路边有清洁工这么早就在打扫路面。我突然意识到每个人在自己的生命中都会遇到很多故事,没有一个人在生活中是静止的,他一定会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和考验。虽然如何选取,是小说家的责任,但是作为一个写作者,你一定要爱他们。
当时我去买东西,差点就跟服务员说了我爱你这样的话。那种感受很奇特,在写了那么多虚构的人的时候,你在面对一个真实的人的时候,就会很爱他,有一种对万事万物都有好感的阶段,那个阶段大概持续了两天。从虚构世界脱离,再次面对真实世界时,你意识到这两个世界的经验完全不是隔绝的,而是相通的,作为一个好的写作者,你一定要找到一个会让自己豁然开朗的口径,必须让它保持通畅。可能我们穷其一生都在打通这个口径。
何坤:玥琦说的我深有体会。有时候写作未必会帮你发觉某些隐秘的情感,而是当一个小说世界对你敞开时,也会对你现实生活中情感的延展有帮助。还没读创意写作时,我记得在住所楼下每天清晨都会传来练习黑管的声音。虽然每天吹得都会有一丁点进步,但是在清晨这个声音是很扰人的,我感觉快被他逼疯了。有一天在声音响起的时候,我披上衣服就下楼去。结果看到早晨五点的街道,清洁工在扫地,一个年纪很大的爷爷坐在一辆自行车旁边吹黑管,自行车上是他鼓鼓囊囊的行囊。
下楼的时候我很生气,但看到他时我发现在所有人都很安静的状态下,他一个人正在享受他的音乐。这一刻如果我不是个写作者,帮我敞开、延伸我的情感去理解一些更普遍的东西,我可能就会很生气地指责他。但我走上去和他说,你吹得真好。他立刻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我是被别人赶来赶去,赶到这里的。我给他指了个公园的位置,告诉他那里可以放松地吹。后来他就没再出现在那个路口。这个片段,对我的触动其实很大。写作的世界反而帮助我理解了现实的世界,让我有意愿去接近现实世界中一些看似很荒谬的行动,并试着理解它背后可能的逻辑。
另外有一段时间,因为自己的学习、生活离父母很远,我一直有一种恐惧,觉得我自己在大城市建立的生活是特别脆弱的,随时可能被家里的突发情况打破,怕家里突然出事,怕爸妈突然生病,然后我不得不回去重新与父母捆绑在一起。这种恐惧一直萦绕着我,直到我在一篇小说里用类似的情节把它写了下来。当写完这个虚构的故事后,我发现这种恐惧慢慢消失了。就好像我已经提前在小说里经历了一遍这样的状态,我再也不需要恐惧它,它不再对我形成困扰了。通过一个故事,让心中的恐惧纾解,这对我来说是很奇妙的体验。这种体验和感慨是和写作切身相关的,如果不是在写作,是没法这样理解一个事物的。
张滢莹:的确,写作有时对人的改变并不是纸面意义上的。这也让我想到之前聊天时你们提及,很多创意写作毕业的同学,后来其实并没有以写作为业。对你们来说,遇见这种情况会不会觉得很可惜?
水笑莹:我记得有一次我问过我的老师项静,我能不能专职写作。她反问我,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要专职写作?她的意思并不是反对我天天关在家里写小说,而是希望我在很年轻的时候,能够多接触不同的人群、汲取不同的经验。所以同学们选择了不同的职业方向,其实和写作并不冲突。可能某天你工作到很累的时候,会选择辞职花一段时间写作,然后再找工作。我觉得写作是可以包容很多事情的发生的,包括创意写作这个专业也会包容很多,它并不像你人生其他的规划那么明确、直接,甚至它很欢迎其他经验的进入。
史玥琦:笑莹说得很对,创意写作并不等于培养职业作家,我觉得它提供的是诸多关于写作的可能和道路。在我的观察中,复旦创意写作方向毕业的同学分布特别广,有的去做新闻,做游戏,做高校教职人员,做编剧,做出版社编辑等等,涉及了很多领域。在我看来,创意写作没有很强的专业职能性,并不是说就奔着职业作家而去,但你往往会发现创意写作毕业的同学会有一个共性——不管在哪工作,他们依旧在写作,在杂志上发表作品。想象的空间始终都在,并不会因为你从事了别的职业而有所缩减。我记得梁永安老师常会给毕业生寄语,他说,对你们特别年轻的这代人来说,到四五十岁才是你们真正写作的爆发期,可以写出特别好的作品。创意写作在中国如今也只有十多年,我们之中最年长的也不过40岁,未来的路还很长。写作一定是一辈子的事业。
何坤:当时在复旦读完创意写作,我其实没想着要专职写作,毕业后也想先找一份工作,于是去了一家杂志社当编辑。虽然一直在上班,但你其实也一直在观察,只要观察的目光、视角没有丢失,它总有一天会变成你的经验、你的素材,会走入到你的作品中。在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我才又去了人大读创意写作,现在又重新回到上班的状态。但是关于写作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我不再会有那种隐约的焦虑:我这么久没写了,我还能不能写。如今我知道,写作这件事,我是会一直进行下去的。只要你一直在生活,一直在经历不同的事情,一直在观察和不断地思考,写作者的身份就不会丢失,你知道你会继续写下去。
原标题:《创意写作发展迎来新变,这些青年学生讲述如何攀登漫长的写作之旅|新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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